【简介】

选自孙志宏《简明医彀·业医须知》。孙志宏（生卒年不详），字克容，别号台石，浙江杭州人，明代医学家，其父孙桂岩亦为名医。《简明医彀》系孙志宏积累五十年行医经验，参考历代医籍撰就的综合性医书，撰于 1629 年。其卷一有要言十六则，多为医家规范。

【阐释】

这段文字作为《业医须知》，是对中医从业人员的忠告，指出了医者所应遵守的准则和规范。

孙志宏把古人延请医生与国家访求良将作类比。医生辨证论治，用药如用兵，维系着病人的安危与生死，也关系到病人眷属的悲欢和家庭的完整与否。孙志宏指出医者应当具备仁厚的德行，学问精通，技艺熟练，不要过于看重财利，对病人应当诚实以待。此外，孙志宏还指出四种见义忘利的“鄙夫”行为。他认为这些都是昧着良心的伤天害理之举，对于这样的医家，病人是万万不能把性命托付给他们的。孙志宏批评了当时的医家没有自知之明，不去精进自己的医术。他又论说了古之良医不断追求进步的认真态度，指出这是德行修养的表现。最后，孙志宏对病家也提出了忠告，要求他们延请医生时要增强鉴别能力，不能依赖迷信占卜。

【原文】

古人延医，如求良将。良将系众之死生，国之存亡；医系人之安危死生，眷属之悲欢聚散。岂非天地间最重大事哉！故非其人不可信托，是必其德仁厚，其学淹通［1］谙练［2］，而后能起疴回生，夺灾行之数，而造天命、慰人心焉。

然则业医者，当时刻兢兢业业，以救人之德、杀人之罪为儆戒［3］也明矣！每临病，务以济人自矢［4］，勿重财利。若遇危难证，当明告某方某药，勿诡言［5］珍秘［6］而索重价。若病果易治，勿故言难疗，致病家惊忧而妄劳。如果难治，勿故言易愈，致病家虚喜而空费。或有早晚可奏效，而故以药停阻之，以勒重酬；或前医有成功，而故捏词诽谤之，以自居功。又或诸医覆绝，诒［7］彼独肩可挽。如痨瘵仅存皮骨，语言不能，尚诱其厚馈，乃不日旋毙之类。又或尽心富家，而忽慢贫家，延请不往，求药不发。此等种种不一，总是重利鄙夫，忍心害理之所为，讵［8］可以躯命付托乎？

且今医不自揆浅陋，气傲心妬，既不肯咨访高明，又不肯温读医书，暇则棋酒晏笑，或算计财利。此所谓学医人费［9］，以人命为侥幸者也。先辈云：道未行，谓无利益不学；道既行，谓应酬无暇不学。尤不可犯此二语。古之良医，不敢逞臆见而务博学，又不敢泥俗谛［10］而求诸阅历，又不执一、二证验而求圆变无穷之心悟。至老手不释卷，虚心常广咨询，诚以人命为重，自存德行也。

虽然其责又在延医者，勿轻听人言，进用多误，全在鉴察精确。人谋为主，独断行之，不可专凭卜筮［11］。嗟嗟［12］！医人有胸无心，病家有耳无眼，人命其危矣哉。

【注解】

［1］淹通：精通的意思。

［2］谙（ān）练：熟谙事理，历练老成。谙，熟悉、精通的意思。

［3］儆戒：告诫人使之注意改正缺点错误。

［4］自矢：即自誓，自我立誓。

［5］诡言：谎称的意思。

［6］珍秘：珍贵罕见之物。

［7］诒（yí）：欺骗的意思。

［8］讵（jù）：文言副词，表示反问，相当于“岂”“哪能”等。

［9］学医人费：典出苏轼《张君墨宝堂记》引用蜀地谚语：“学书者纸费，学医者人费。”这里的意思是人命关天，不能以耗费病人生命为代价去学习医学。

［10］俗谛：佛教语，引申为浅陋的道理。

［11］卜筮（shì）：即占卜。

［12］嗟嗟（jiē jiē）：叹词，表示感叹的语气。

【语译】

古人延请医生，如同访求良将。良将关系到民众的生死、国家的存亡。医者关系着人的安危和生死、亲眷家属的悲欢与聚散。这岂不是天地间最为重大的事吗！因此如果医非其人，不可以性命相托。一定要找到德性仁厚、学问精通熟练的医家，然后能够令沉疴之人重起，挽回生命，夺回灾难循行的定数，再造天命，安慰人心。

那么以医学为事业的人，应当时刻兢兢业业，以救人所产生的德行、杀人所产生的罪孽作为自己的警戒，已经很明白了！医家每每临证诊治，务必要以救济他人作为自己矢志不渝的追求，不要过于看重财利。如果遇到危难重证，应当明确地告诉病人使用的方药，不要诡诈地宣称使用了珍贵神秘之药而索要高价。如果疾病易治，也不要故意说难以治疗，导致病家惊恐担忧而妄增辛劳。如果疾病难治，也不要故意地说容易治疗，让病家空欢喜一场还白白增加花费。有的医家治病，明明早晚间即可奏效，却故意用药停阻痊愈的趋势，勒索重金作为酬劳。有的是前任医者已经治疗成功，却故意捏造言辞诽谤，把前任的功劳揽到自己名下。又有的医家，面对其他医生都无能为力的病人，仍欺骗说自己能够独力挽救。比如病人罹患痨瘵之疾衰弱得只剩下皮包骨头，话都说不了了，尚且诱骗其厚加馈赠，而没几天病人就去世了。又有的医者，对富户人家的病人十分尽心，对贫穷人家病人则轻忽怠慢，前来延请也不往视，前来求药也不发付。这样的行为不一而足，总归是看重利益的卑鄙之夫，行为残忍，伤天害理，怎么可以把性命托付给他们呢？

况且当今的医者不估量自己的浅陋，心高气傲，善于嫉妒，既不肯向高明之医咨询访求又不肯温习研读医书，闲暇之时则下棋、饮酒、谈笑取乐，有的则计算自己所得的财富利润，这就是人们所说的“学医把病人当作耗费，把人命当作侥幸尝试的代价”。医家先辈曾说：未入医道之时，说学医没有利益所以不去学习；已经是医道中人，又说自己忙于应酬，无暇学习。医者尤其不可触犯到这两句话。古代的良医，从来不敢把自己主观臆断的见解拿出来逞能，而是专务于博学，又不敢拘泥于凡俗的道理而寻求增广阅历，也不会抓着一两个证验的例子不放，而是寻求内心对圆融的、变通无穷的医理的领悟。他们到了老年仍然手不释卷，常常虚心地广为咨询，真诚地以人命为重，不断积存自己的德行。

虽然对于医者是这样说，但有些责任也在于延请医生的人，不要轻易地听从别人的话，以免导致推荐任用之误，关键全在于对医者鉴别考察是否精准确切。要以人的理性谋划为主，不能专靠迷信占卜。哎，如果医者有胸怀承担无善心把持，病家有耳朵听从却无眼睛鉴察，病人的性命就危险了。

(责任编辑：林海南)